2016年7月30日 星期六

太平島的爭執






2016年7月12日,在荷蘭的“常設仲裁法院”發佈菲律濱和中國對南海群島的爭執的判決,裁定菲方勝利。位於南沙群島,一直由台灣掌控的太平島也遭了殃,由島變為礁...
這件事,勾起我本人一甲子前的回憶。


我在1960 年6月畢業台大醫學院,9月入伍第九期服預備軍官役,在士林衛勤學校受訓一個月後,被派到海軍,在左營登上21號護航驅逐艦 “太康”擔任艦上的唯一軍醫。

記得登艦後的第二天晚上,開船橫過台灣海峽,保護登陸艇LST運補金門的任務。當天晚膳時,竟然發現全艦200多位弟兄只有我和一位老士官長在用餐。為什麼呢? 原來船過海峽中間遇到9級風(10級就是颱風),黑水溝的威風,讓大部分的人受不了,頭暈吐胃,怎會吃下東西呢?很奇怪,我在登上太康號這艘不足2000噸的太康號軍艦之前,只在碧潭划過船,看到那些職業軍人在嘔吐暈船,心想這種海軍還得了 !尤其想到前天在艦上報到時 陳東海上校艦長對我很不友善的態度,我問一面伺候官長,一面自己嘔吐的伝令兵、艦長呢? 這位可憐的伝令兵,回以很低弱的聲音“ 他躺在自己的房間吐 !”  原來,KMT的海軍由這些人統率,在陸上雄叫叫,罵人整人一流;下海就像一隻死豬….後來我發明了一句,這些應該稱呼為“陸上海軍” ,有別於 “海軍陸戰隊”;但是從來沒發表過,只記在心頭。
 
還好,不多久這位陳上校被調昇官為艦巡隊指揮官;新艦長樓維駒上校接任。樓上校,山東人,很隨和,好像是從基層馬尾海軍出身,以後發現有時樓艦長也會和我們一齊在艦上官廳揉麵粉做山東水餃。有一次艦隊指揮部的軍醫處送來一箱已過期的配尼西林針,我收到後,報告樓艦長,我拒絕使用。艦長叫我上文軍醫處,另撥新品。結果呢? 軍醫處又來了一個公文,說“雖然日誌過期,但6個月內還有效”,當然以我的觀點,這是廢話;找艦長問他如何處理? 結果艦長命令軍需官(經理人員)撥款叫我去街上的藥房購買有效的。

不久,我們的座艦也參與了 歷年的漢光演習,那時的艦隊指揮官宋長志中將來到左營軍港的大禮堂,召集所有參加演習的尉官以上的官員來訓話。我這個無關緊要的少尉醫官也奉命參加。席間,宋司令問所有艦艇的通訊官,有沒有人記得這次大演習的通訊密碼? 結果連一位通訊官都答不出。使宋將軍氣得面紅肚脹!   那時,KMT海軍還沒有潛艇,可是很害怕共匪的,所以海軍主力的驅逐艦,除了巡邏,護航的任務以外,對“攻潛”,就是打擊潛水艇的戰鬥項目很努力。不過有一次在中國南海巡邏時,我艦遇到不知國籍的潛艇而不知,當時在不遠距離的僚艦也不知;為什麼呢? 後來發現兩艦的聲納都故障,但是怎麼知道海底有潛艇? 原來附近美國第七艦隊的艦隻發現後通知我們的。可見當時我們很有可能有機會被移靈忠烈厝而不知....

 
話說回來,翌年,大慨是1961年3月 中旬時分,接到命令,要到中國南海,靠近海南島的一個目標做來回巡邏700海哩,一個月不靠岸,不接受補給的遠洋航行。出發前,美方第七艦隊的官員來艦視察,提出報告我們這種老船(1942建造)又載有人員200多(美方編制,人員不超過50),不可能會完成任務。當年流行“克難精神”,什麼事都要“克難”,革命軍人,當然要克難! 船一開航,命令下達,這一個月航行中,不可洗澡,限制每天洗臉刷牙括鬍子的用水量...等等。從此,每天就在一望無際的海洋上晃來晃去。
可是有一天早上,卻看到海鳥飛來飛去,遠見一個小島,那就是我們的太平島 !附近有幾隻漁船在走動。我們也停車派小船看看他們。不久小船回艦,帶回新鮮的大魚,當晚的食桌上嚐到鮮魚味!你看我們的艦長真的有良心,航行任務是不停航,不靠岸;可是艦長有權,和可疑船隻相遇,要停車徹查 ,對不對 ?
 
其實,我在太康艦上,對副長也有一段值得記憶的。副長,顧名思義,就是副艦長,英國皇家海軍,把副長簡稱 Number Two ;可惜我已記不起他的名字。中校副長也是位英俊的山東大漢。好像是在那次遠航時,有一天晚上,在官廳只有我們在,忽然間副長向我開口:“醫官,我們不要打仗了!” 我很驚喔地問他為什麼呢?他說:“剛接獲消息,蘇聯的載人人造衛星已在地球上面運轉!” ”人造衛星載人,跟打戰有什麼關係?“  “醫官,你不懂;從衛星上,打開窓,吐一口口水,咱們的船就沈下去了!打什麼戰? “
 
我聽了,哈哈大笑....好在官廳裡,只有我們兩人在,沒有別人,不然給“保防系統’的聽到了,會不會有問題? 當時在海軍的”戰政“單位(政工)叫保防官。

有一晚,餐後無事,Number Two 忽然丟給我一本小冊子,那是當年在台灣,首次選“中國小姐”的pamphlet,除了封面有手畫的美女外,裡頭都是第一名到五名,還有全部參加競選的小姐的照片。副長問我“醫官,你看那一位才是第一名?” 我說:這本上,就是林靜宜麼,不是嗎?“ ”不是了,我想知道你的眼光和你的判斷!“
 
”那麼,讓我再看一下...”  不久,我吧小冊子還給他,並手指封面的手畫。  Number Two 舉起大姆子,連聲 “英雄所見略同 !!” 我們哈哈大笑 !

海軍的內行人都知道,這艘DE 21”太康“在海軍的地位。 當過”太康“艦長的,前後有三位被蔣介石任命為海軍總司令。有人問我,你怎麼能被派到”太康“?我也不知何故。不過當年9屈預官的同學,連我在內共有9位到海上服役。大慨那時已經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有關係,就是沒關係“的情況。光是DE級的護航艦有包括我在內的三位同班同學分別在DE21,DE23 太倉、DE26太昭服役。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時立法院副院長劉闊才的兒子劉國鎮在太昭;吳光正在太倉。好像是預備軍官被安置在艦上當軍醫是我們第9期才開始的。 前言,我首次過黑水溝遇9級風浪而處驚不變,大吃晚餐的事,傳遍我的艦內。大慨有人起疑,因為我是艦史上,頭一位正牌的醫師,一定有什麼秘方,自己享用。
 
不知當過兵的,還記得嗎?每月又一天,政工主持的“榮譽座談會”,當月生日的加菜,又可以讓你百花齊放(發牢騷)。我上船的頭一次“榮譽座談會”中,就有老水兵站起來問我,“醫官從來沒有海上經驗,而不暈船,必有秘方;是否能告示我們?” 老實說,我天生就沒有平衡失調的前庭系統的毛病,也沒有什麼秘方; 瞬時想到,這是政戰系統安排的活動,就以子之茅來攻汝之盾 ! 我說:“各位弟兄,的確我來自台大醫學院,長年研究的結果,今天可以公諸各位參考....” ,“我的研究首先在探討會發生暈船的原因。

大家都知道,我們是海軍,在海上應該時時要忘記一切在岸上的煩惱,要一條心打共匪;記得嗎?同舟共濟,一條心要反攻大陸,消滅萬悪的共匪 !“  我喘了一口氣,這時 全場無聲,再繼續,” 心和身 ,應該是在一起的。如果身在海上,心在岸上;心身分離....換句話說,就是思想不正,思想不正是暈船的最大原因 !! “

我的這段論調顯然令全場烏雀無聲,。從此艦上的官兵,就不敢和我亂來了 !尤其保防部門的,對我令眼看待。 當然,吹牛吹大了,後餘症也會接踵而來,一位年輕的政戰官向我宣稱,有一次在金門上岸時他負責水鴨登陸艇載過蔣經國,好像要我知道他也是“不簡單”的人物。後來,他央求我提他做“包皮過長”的手術。講真話,我在學中,沒有去泌尿科實習過,從來沒見過“過長”的開刀; 當然勸他去海軍總醫院,但是海上勤務的官兵除非是急診,很難轉送。 Well,既然他的懇求,我查了一下艦內醫務室的工具箱,居然有小手術的器械,臨時向我在宜蘭開業外科的表兄要他寄“最新包皮手術法”的日文論文,熟讀後,就擇日在艦上醫務室做了....結果很成功。但是只此一例,以後有人要我做,都婉拒了,因為如果繼續在戰鬥第一線部隊做擇期手術(Elective surgery 即 非急需的開刀),樹打招風,不久就會出事的。

不過,預備軍官在整個社會,或國家,或國防部,或海軍是否把你當作真正的袍澤,我個人就有疑問。為什麼我會有這種想法呢?儘管 以上我在艦上,盡力做我的本分,乖乖地盡責任,但是,或許你的階級低,或你可以有可望退伍的時間,數饅頭過日....職業軍人遇到什麼對他重要的事,就不會考慮 到你。

整整一個月的遠航後,安全回到左營基地,當然大家都很高興;受到基地的慶賀和歡迎。不久,政戰單位就造名冊,記功的記功...艦長變成當年的“克難英雄”,幾乎全艦的人員都記了功,獨無僅有,只是我這個醫官少尉沒在名冊內;問了戰政,說是因為你是預備軍官,不必參與記功之列,另外我們艦艇做遠航,醫務部門天天不開門,有什麼功可以記?   Well, well, well ...老子不吃眼前虧,不跟戰政土包吖理論; 他們忘了我們都是革命軍人,直接找艦長。

我問樓艦長兼克難英雄,哪門子的話,記功不包括預備軍官? 我只問艦長,我們同在一條船上,共匪的砲火打沈時,是否預備軍官保證不會一起下沉?醫官有沒有功勞? 我們全艦200+的人員,在一個月的遠航沒有重大的病患出現,就是證明醫官已盡了他的責任 !經我這麼一說,樓上校說,名冊已報上去了,那要怎麼辦 ?我馬上回應:“放我一個月的假! 報告艦長,的確我不需要記功!” 樓艦長立刻簽了字條,那天晚上我就在縱貫線的北上夜車中過了夜 。
 
戰船的設計和運輸船不同,最大的差異在船底的形狀;登陸艇也可以說是一種運輸用的,載重量大,可以在不要碼頭設備的砂灘靠岸。戰船則有速度快,旋轉靈敏的要件,所以船底尖,只能靠在有碼頭設備的港口。我駐在的護航驅逐艦,就是只能在基隆,左營,高雄,馬公靠岸。雖然我們的任務中也去過金門,馬祖很多次,但從來沒有機會上岸....每每都是望陸興嘆而已。上了8個多月的戰船,也開始覺得應該要換地方了。拜託剛好在艦隊司令部軍醫處上班,也是預備軍官八期的陳照雄醫師(台大早我一斑),請他關照,因為於近期內他就退伍。是否可以佔他空下來的位子,如果不能,是否可以調出戰鬥單位,改到運補的平底登陸艇LST(Landing Ship Tank)?  經過數週的探討,結果於七月底在高雄離開了“同舟輿共”的DE 21太康艦,而轉職 LST 210 中榮軍艦。

      

塔過LST的人都清楚,平底船速度慢,但可以在載很多東西,也可以上岸;如果遇到共匪的戰船就有問題。但是年輕好奇的我,就是想換環境,增加經驗。艦長是位少校,4080噸的載重,又比起“太康”的人員少,覺得忽然間來到大旅館,而且官員還有自己的獨房,獨床;對了,在“太康”我和中尉軍需官同房,他的官階高,睡在頭一層,我則在上層,和天花板只有兩尺。天花板上面就是五吋砲的砲位。 上船不久,出海打靶的操練開始,各就各位,好心的伝令兵跑來告訴我:“醫官,趕快把舊報子蓋在你的床上 !” 原來頭上的五吋砲一響,滿床鐵灰會掉到我床上....我在DE 21滯上十個月中,沒有幾次打過正槍實彈; 有一次在和僚艦演習時,看到兩個煙桶的”陽“字號駆逐艦在放深水炸彈,問了在旁的四川籍上尉航海官,為何我們“太康”也有深水炸彈而不放呢? “格老子,她++的,我們這艘老船,一放了,自己會被震動裂開沉下去了!” 想想,打砲就要蓋報子,他說的也有道理 !


以往在“太康”時,人員過多,官廳兼餐室的用餐時,無法容納全艦官員。位階低的就是要等第一輪用完,第二饍團才接下行事。LST 210卻不然,可以一桌完事,官員之間較融合。不過,我於高雄報到後,不幾天艦長宣布,奉命開往馬公要做例行“大修”6個月 !什麼是“大修”呢? 就是維護修理,船要上“乾船塢“ 幾個月,不再航行。
人到馬公,船在港內船塢不動,沒有被共匪攻打之慮 ,皆大歡喜 !可是這和我心想的踏上金門,馬祖的願望項背,深絕遺憾。
 
不過,在馬公的時候也因為多閒,也去附近的小島遊覽;也碰到台大的朋友的朋友,在空軍服役,乘他的好意也坐了平生第一次的免費飛機之旅 。是空軍C-46,由馬公直飛台北松山機場。飛機門口漆有“本飛行器值美金伍萬圓,要愛惜...”等等字樣。機內左右只有兩排木椅長長的從機頭到機尾,當然也沒有空中小姐,而且騒音甚大,很不舒服。
 
當時在馬公省立醫院剛好有從省立高雄醫院外科派來的呂伯欣醫師在那裡奮鬥,呂兄高我兩班,在宿舍時住在隔壁,我去拜訪時,他馬上要我來當他的助手...

Good Thing has to come to End….9 月澎湖的秋風吹起,我“榮退”了,告別LST弟兄們,和在澎湖的朋友們,塔上澎湖輪到高雄,這次不走縱貫線,下南去屏東,乘公路局的車繞到台東,去知本溫泉洗掉一年來的積塵,順便造訪父親的好友,省立台東醫院的院長黃登錄先生。再坐當時只有的後山交通工具 五分啊車 (鐵軌只有西線的一半,也是燒炭蒸汽火車)到花蓮,然後經蘇花公路到蘇澳,一週後安全回到我的故鄉--宜蘭。
 
 
有人說過那一句話,“ 一天海軍,終身海軍 ” , 我不相信這句話。來美國後,有很多次被邀約做輪船之遊,就是Cruise。起先我都回答,我已有眾多海上經驗...而推辞。
但是很奇怪,每每在報上看到台灣(ROC)海軍的啟事,就在不知不覺之間全文盡讀。有一年看到向美國購買“陽字號”Knox FF級巡防艦,使我想起,既然是用台灣的錢買船隻,為何都用中國大陸的地名 ?那時的海軍總司令莊明耀將軍是台籍,我馬上寫信到海軍總部,表明我是以前在”太康“的醫官,我有一個好構想,從今以後海軍的新船,該命名台灣地名,有別於PROC。Y以“陽”字開始,我是宜蘭人,是否可以用”蘭陽“來稱呼 Knox FF中的一艘, 不久莊總司令來函表示”Good Idea !”  “蘭陽”935 FF 的來源就遮樣出現在西太平洋的台灣。
 
 
如今,“蘭陽”935 已服役將超過21年。可見我已老矣 !




如果太平島不變太平礁,或許我不會把當年在海軍的事寫下來,不過因為在1960-61的老事,可能會記錯,若有人能發現我的記敘有不同的,歡迎來糾正。